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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经纬

8月初，FIRST青年电影展在青海西宁闭幕。颁奖现场，当大屏幕上揭晓最佳纪录片为“空缺”时，所有人都愣住两秒，随后便爆发了雷动的掌声，许多人高呼：“牛X！”

当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均花落《最后的告别》时，青年导演张中臣走上领奖台，发表了他对电影惊人的告白：“如果不能用影像创作，那自己就去死！”

如此野性之声，也许只有在FIRST才能听到。青年电影人与影迷们在这里看电影、听论坛、与好友聚会、交流、推杯换盏，在影像与迷醉之间，完成一次对电影和理想的零距离碰撞。当超级大制作《长津湖》又双叒叕撤档，整个电影行业深受疫情等因素的影响而尽显颓式之时，FIRST这一方聚焦青年电影人与文艺电影的舞台，却掀起了电影人极大的欣喜与狂欢。

狂欢过后，应是理性的审视与反思。近些年，从FIRST走出了文牧野、忻钰坤、周子阳、张大磊、仇晟、顾晓刚等一大批备受业界关注的优秀青年电影人，也吸引了黄晓明、姚晨、胡歌、黄渤、朱亚文、黄轩、易烊千玺、刘昊然、井柏然等众多知名演员和明星的大力支持和推介。

FIRST在业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今年影展入围的剧情长片共有12部，涉及农村、城市、底层、中产、女性、情感等较为多元的题材和类型。

但另一方面，这些电影又多是低成本、小制作的个人化表达，对于习惯快节奏、类型化叙事的多数普通观众而言，即使是最终拿下大奖的作品，在院线上映时能够获得的关注和票房都非常有限。

甚至连豆瓣对它们也都不太友好，一批远赴西宁看片的影迷观众和记者朋友在豆瓣上留下了他们对影片毫不客气地评价：最终所有入围影片的豆瓣评分均普遍偏低，集中在6分上下。FIRST名誉主席谢飞导演也发长文指出本届影展入围影片在剧本、叙事等层面的混乱与薄弱，呼吁青年电影人应该“重视电影的文学价值”。

由此可见，FIRST影展在展现和发掘新人导演及其作品的同时，也暴露出了当下青年电影人所面临的诸多困境：有创作和制作层面的，市场层面的，也有口碑层面的困境。

新锐、惊艳与得奖

影展入围导演们，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导演，他们或是只身一人带着处女作，或是在制片团队的组织下带着自己的第二、第三部作品来到FIRST。目光纯粹、情感充沛是他们的共同特质。

在极其有限的资金、人员与资源的配置下，这些青年导演经过数年时光的剧本打磨、影像拍摄和后期制作，将自己的亲身经历与真挚情感灌注到影片当中。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有实验性极强的黑白影像、‘狗视角’叙事，也有冷静克制的长镜头、诗意造型意象，以及颇具人文关怀的现实主义视角等，新锐、惊艳、粗糙，不一而足。

斩获“最佳剧情长片”与“最佳导演”两项大奖的《最后的告别》导演张中臣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此前还在北电当过保安的他，以浅焦摄影和倒叙蒙太奇的手法将镜头对准底层人群，用冷静、克制的影像风格描摹社会变迁中个体的苦难与心酸。在得奖之前映后交流阶段，本片也曾遭到一些观众的质疑，有人直指导演“故弄玄虚”，说这是一部“让人昏昏欲睡”的电影。

荣获“最佳演员奖”的《一江春水》使用武汉方言、固定机位拍摄，导演高启盛将镜头对准足疗店的女技师蓉姐（李妍锡饰），以内敛的镜头语言将一个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心情感丰富、充满欲望与秘密的女性形象呈现在银幕上。该片豆瓣评分7。1，是入围影片中为数不多的“高分电影”。

荣获“评委会荣誉”和“观众选择荣誉”两项大奖的《浊水漂流》由香港新锐导演李骏硕执导，吴镇宇、谢君豪、李丽珍主演。该片改编自真人真事，聚焦香港街头的露宿者，以极富人文关怀的现实故事在观众群中引发了强烈共情。导演李骏硕此前的长片处女作《翠丝》关注跨性别议题，已在香港金像奖与台湾金马奖上崭露头角，此次第二部电影《浊水漂流》不仅成功斩获大奖，而且也被誉为影迷心中的“最佳影片”，豆瓣评分7。8，为12部入围影片中评分最高者。

荣获“最佳电影文本”的《雨打芭蕉》是由东北青年导演闫冰打造的一部“粤语片”，由谢君豪、朱茵主演。该片以平淡的叙事节奏，讲述了一个暗流涌动下的中产家庭的矛盾与冲突的故事。有影评人评价它“像《一一》，但又没有《一一》的神韵与内在张力，剪辑更是支离破碎”。

荣获“一种立场”大奖的《一个人的葬礼》以一只狗的视角贯穿始终，全片无对白，全程黑白影像，节奏缓慢而沉闷。在观影过程中，“睡倒”了一大片观众，但能从中看出导演超凡学习和借鉴贝拉塔尔、塔可夫斯基等电影大师的影子。

荣获“最佳艺术探索奖”的《她房间里的云》，导演郑陆心源同样使用了黑白影像拍摄，在讲述女大学生回乡的故事中，去努力贴近当下年轻个体的心理境况。该片此前已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斩获了老虎奖，在国内的香港电影节及平遥电影展上也都有所收获。

此外，其他入围作品《故乡异客》《水草长生》都将目光对准乡土与故乡，前者男主是回乡的“故乡异客”，在剧作上采用虚实相间的两段式结构，并置了大城市与乡村的生活；后者主角是跨度11年无法走出去的本土“水草”，导演用朴实的影像对农耕文明的插秧、割稻、放牛等元素进行大篇幅的呈现，试图在城镇化改变中国人生存方式和精神文化的今天，将观众的目光重新拉回到人与土地、人与自然的纯朴和谐的关系中去。但这两部电影的题材与表达方式均过于私人化，很难获得较多观众的共鸣与关注，最终豆瓣评分的口碑也不甚理想。

“穷”与“表达欲”的两难

青年导演，尤其是文艺片青年导演，身上最大的标签可能不是“新”与“锐”，而是“穷”。

当一个个从电影学院毕业、接受过“学院派”熏陶与教育的青年导演，或者非科班出身的影迷型导演，在他们最具表达欲的年纪，欲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对于社会生活的观察与思考通过简易便捷的摄像设备、租赁而来的专业设备用各种手法拍摄成电影之时，最具冲突性的矛盾与困境就凸显了出来。

“我30岁时，因投资拍电影而负债累累，又因截瘫而入院，人生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为了治病，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房子也卖了。卖房子的钱一部分拿来治病，一部分就投资拍了这部电影。所以，我自己是第一出品方，除了监制拿了一块钱报酬，其余主创分文未取。”《故乡异客》导演李崧鸣在接受骨朵采访时诉说着自己过往的经历。

《故乡异客》剧组

“但我在贫病交加的时候，突然之间发现，似乎以前所做的很多事情是没有灵魂的，为了实现自我批评、自我剖析、自我表达，也为了兑现当初对外婆许下的诺言，为了我爱的人，必须要拍成这部电影。不能拖，想干就必须一往无前。”

《水草长生》的导演荀伟平也向骨朵表达了同样的心境与状况：“虽然拍摄成本不到100万，但已经花光了我几乎所有的积蓄。2010年我拍了电影第一部分的短片，2019年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制片人，才机缘巧合地慢慢拍成长片。在这9年间我一直在北京拍短片、宣传片等维持生计。”

《水草长生》剧组

“对于刚拍第一部第二部电影的创作者来说，其实最难的并不是外在条件，而是自己的内心。当一个人有表达欲时，他可以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但最核心的是需要先理清楚自己的内心，问问自己最想表达的什么。”《水草长生》的制片人焦峰如是说道。

《一江春水》导演高启盛更是表示，“拍这部电影的目的就是为了检视自己的能力，没有考虑能不能得奖、能不能赚钱的问题。文艺片导演能够获得的机会非常少，一旦有机会一定是拍自己最想表达的、最熟悉和擅长的。但电影的商业属性我也从来不会排斥，《一江春水》就是按照一个小型商业片的模式去运作的，只是我们不会一味地去迎合市场和观众，观众有时候是需要被引导的，他们很明白好电影是什么样的，我觉得这个不矛盾。”

《一江春水》剧组

从几位创作者的叙述中可以看到，尽管在“生存与理想”、“穷与表达欲”的问题上，他们也曾遭遇过巨大的挫折与挣扎，但最终都选择坚持下去，把电影拍了出来。也许最终没有获奖，也许由于各种因素电影没法公映或是公映后票房不能尽如人意，但至少他们都坚持了下来。

正如荀伟平所言，“现在有很多专业的、甚至市场化的人介入了进来，也有像FIRST这样的电影节的助推”，在青年导演面临诸多困境之时，电影行业也还是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在发展。

豆瓣低分的困扰

据骨朵统计，在12部入围影片当中，目前只有《浊水漂流》《裙子剪刀布》《一江春水》三部电影的豆瓣评分超过了7分。获得最佳影片的《最后的告别》仅有6。9分，曾被寄予厚望、由张颂文主演的《老郑飞到天上去了》以5。3的评分垫底，其余影片均在6。6分及以下。

此前，一篇以“一批新导演，死于豆瓣开分”为题的文章中，作者从豆瓣开分机制的角度分析了在FIRST影展上放映的电影豆瓣评分偏低的原因。文章指出，这些在电影节上提前“露脸”的文艺电影评分样本过少、豆瓣开分过早是其评分普遍偏低的重要原因，而相比之下，商业片的开分机制却讳莫如深。

骨朵在调研时发现，从开分到如今，这些电影的豆瓣评分虽然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水草长生》从最初6。3的开分涨到了现在的6。6，《老郑飞到天上去了》从开分的5。4下滑到了5。3，但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口碑逆转几无可能。

在商业电影和电视剧都普遍依赖豆瓣评分撑起口碑的当下，文艺电影遭此“厄运”，从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相当于被判了死刑，失去了许多商业发行的前景。在另一层面上，豆瓣低分更会对青年创作者形成巨大压力与打击，当记者问及李崧鸣如何看待《故乡异客》的豆瓣低分时，他不无幽默地说道：“怎么看？用眼睛看呗，用心看会难过。”

但正如荀伟平所说，创作者必须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要有自己的判断。关于豆瓣评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经历和观影体验，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不必强求。“面对外界的非议，最需要的是沉下心来思考自己想要什么，不能因为别人的批评就停滞不前，也不能因为别人的夸赞而飘飘然。青年导演要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吸取上一部的经验和教训继续做下一部。不必关注太多电影之外的东西。”

青年导演之所以备受行业关注，正是因为他们年轻、有才华、有朝气及富有想象力，在遭遇来自创作、资金、市场、口碑等层面的诸多困境时，也许无法立即得到行业有效的回应与帮助，但守住初心、积极向内、向外开拓，才有可能摆脱困境，成为出头者。